汤响松风

吴邪倒了杯水，看着张起灵喝药。

 

“客房在哪？”吴邪折腾一天，大半夜又跑这么远给张起灵送药，事情办完人一松懈，困意绵绵地涌上，只想扑到床上睡一觉。但是他刚才倒水时环顾了一遍张起灵家，偌大一个别墅，竟然只有一间卧房，就是张起灵在的主卧室。而原本应该是客房的屋子上着锁。

 

“家里谢绝客人，没有客房。”张起灵捧着吴邪倒给他的那杯水，又喝了一口，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你睡这里。”

 

吴邪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他对这张床的记忆不是很好，第一次被迫和第一次受伤，都与这张床有关。他还没有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回忆起那天的疼痛，密密匝匝地从下身和心脏漫溯全身，激得背脊生寒，手心发凉。

 

吴邪摇了摇头，想起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沙发。他尽力避免让张起灵看出异样，平静道：“我睡客厅。”

 

“没有多余的被子，备用的拿去洗了。”张起灵道。

 

并不是张起灵故意为难他，他常年独处，被子只准备两套换洗，从未想过家里会来客人，或者故人。

 

在与吴邪重逢之前，只有遇到一些不得以的情况，比如落下文件或取干净西装时，张海客能进入他家门，其他人连他的家庭住址都无法得知。

 

他生性谨慎，万事滴水不漏，对个人隐私的保护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张海客心有戚戚，这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普遍的防备姿态。

 

别看张起灵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合作者络绎不绝，左右逢源，待宴会曲终人散，他总是拒绝志趣相投者热络的上门拜访或登门道谢之类，礼貌疏离，拒人于一步之遥。

 

他的家，是他的壳。

 

不曾有人获准进入他的家门，就像不曾有人能敲开他的防人之心。

 

所以当张起灵对着那个张扬稚嫩的大学生说“回家”时，张海客惊得下巴都要落地。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张起灵坚不可摧的外壳轰然碎裂，冰川解冻，冰雪消融，冷硬孤独的男人，面对着这个轻浮少年，终于卸下浑身的防备，露出最柔软的内核。

 

只是我本将心照明月，不知明月照何人。

 

和衣躺在沙发上，吴邪调整了一个略微舒服的睡姿，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刚才自己说“我还是要睡沙发”时张起灵一瞬间的难过和欲言又止。

 

吴邪对此无甚感想，日行一善，留下来已经够了，一再迁就，做些无故的暧昧姿态就是坏了规矩。

 

他心里衡量得清清楚楚。

 

吴邪爱时糊里糊涂，为对方付出多少，又得了多少回报，从不计较，只一味地掏心掏肺对他好。不爱时锱铢必较，一言一行配备着秤杆和量杯，该不该付出，先提着秤掂量原因，筹码够了再行动；感情付出多少，量杯量清楚了倒出来，过了刻度线，再怎么求也不施舍半分。

 

冷心冷情，理智得可怕。

 

不过几分钟，意识沉入黑暗，吴邪呼吸渐渐均匀，蜷着腿睡了过去。刚入睡倒是安稳，深夜过半，凉意层层叠叠袭来，这才觉得冷，吴邪半梦不醒，皱着眉抱紧了身子，片刻后身上一沉，重量不足以将吴邪压醒，而且带着温热的气息，很好地隔绝了冷气。吴邪手脚回暖，又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醒来，吴邪发现身上裹着被子，张起灵蜷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被子大半堆在吴邪身上，张起灵只盖了半个身子，后背吹了一夜的凉风。他一动，沙发下陷，张起灵立刻醒了。

 

吴邪想起半夜适时覆身的温暖，脸色微变，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张起灵神态自若地从沙发上起来，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才六点半，比他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半个多小时。

 

以往这时候醒来，张起灵会选择再睡一会儿，就算睡不踏实，好歹能闭目养神。睡眠对于他这种日理万机的人格外重要，多一分钟的休息工作时就多一分精力。

 

不过今天。

 

张起灵低头看着吴邪：“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用了，6点这里就有公交了吧？”吴邪帮张起灵叠好被子，进他的卧室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钱包和钥匙，出来之后径直走到玄关处换鞋。

 

张起灵心急，光着脚拖鞋都不穿就过去拦他，醒酒之后他反应迅速，思路清晰，脑子一转便扯出一个理由：“就当谢谢你昨天给我送药。”

 

礼尚往来，正合吴邪心意。他既然不想与自己多作纠缠，那么必定也不愿意两人有人情相欠。

 

听起来冠冕堂皇，又无懈可击。

 

却不料吴邪推开他的手。

 

“第一，药的事情，不是我自愿，张海客有事，钥匙又在我这，我不得不帮，与送药给谁无关；第二，就算你觉得承了我的情，昨晚给我被子盖，也算还清。”吴邪条理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不欠我什么。”吴邪打开门，清晨的凉风顺着门缝刮进来，撩起张起灵浑身的鸡皮疙瘩。他刚迈出一步，想起一事，又停下来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个东西，递到张起灵跟前。

 

是昨天张起灵放在他手里的钥匙。

 

吴邪当时愿意接过钥匙，是觉得拿来没用，又不想多费唇舌，所以拿着也无妨，结果他自己不用，自有人想方设法逼着他用。

 

“这个还你，我用不着，而且张海客应该比我更需要它。”吴邪举着钥匙等人接，张起灵脸色十分难看，手臂绷成僵硬的一条直线，如有万钧重量拉扯，抬不起来。

 

最后还是吴邪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放在他手里。钥匙贴着吴邪大腿，残留的体温微热，传递到张起灵手心。

 

门从外面关上，门外照入的光线由宽到窄，被门框迅速挤压成一条细线，最后消失不见，将门后的一切丢进无边的黑暗。

 

张起灵愣怔，保持抬手的姿势许久未动。冷风钻进屋子盘旋不出去，顺着脊背蔓延而上，熨帖着皮肤生出刻骨的寒意。

 

一路冷到心里。

 

张起灵低头看着手掌心，明明是在自己家里，身上睡衣居家随性，打扮似倦鸟归巢，张起灵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活像被人无情遗弃，露宿街头，颠沛流离。

 

原来这就是被抛弃的滋味。吴邪当年受过，如今笑意吟吟，桩桩件件，或无心或有意，全数奉还。

 

风水轮流转，该逃的都逃不过。

 

命里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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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把小吴目前心里想法讲得差不多了，对老张倾注的是加减乘除可以计算的感情。顺便也提了之前他和老张谈恋爱时怎样付出的，以前的回忆会掺杂在之后的更新里，插叙。是过去的蜜糖是现在的砒霜，回忆杀凶狠，你们挺住！

谢谢大家喜欢这条鱼/鱼精/鲲/鲸/蛇颈龙/海妖/中华鲟/锯齿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