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响松风

-76-

回到H城的那天，H城也在下雨。严冬湿冷，缥缈的雨丝羽毛一般落了满肩满头。

吴邪的出租屋还没收拾，张起灵问他商量要不要先住到千寻湾，没想到吴邪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我自己有住的地方。”

吴邪对千寻湾的记忆谈不上坏，但绝对不算好。那个地方似乎总在若有若无地提醒他曾经和张起灵的关系陷入了怎样难堪的境地。

张起灵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司机送吴邪回了出租屋。

两个人花了大半天时间把房子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吴邪没想到这么小的房子打扫起来也极其累人，拖完最后一块地砖，他把拖把往旁边一丢，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手指都懒得动一下，深切反思为什么刚才拒绝了张起灵请保洁来打扫的建议。

张起灵擦完家具，站在水池边洗抹布，吴邪看得出神，他总觉得张起灵有种能把任何事做出顶尖商业精英气质的能力，洗个抹布都能洗出高级感。但是一想到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张家族长以后只能在家里洗洗抹布，心里不免唏嘘。

“小哥，”吴邪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喊他，“你真的不当张氏集团的总裁了？公司就这么不管了？”

张起灵从厨房里出来，给吴邪倒了一杯水，坐在了吴邪旁边：“等张启山上手。”

吴邪把头放在张起灵腿上，仰面看着他：“如果是因为我之前的话，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张起灵还没回答，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滑动到接听键。

吴邪从来没想过让张起灵和张家完全割裂，也不会逼他这样做，那是他的家族和亲人。吴邪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以更明白亲人的可贵。

他仍然无法做到坦然地接受张家，更无法心平气和地坐在一群张家人里若无其事地吃饭，可是，他至少跨过了最难的一道坎。张起灵为他的父母昭雪，甚至差点因此赔上性命。他欠张起灵的，张起灵欠他的，已经算不清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和张起灵在一起的负罪感少了那么一点。他想，过两天去拜祭父母的时候，要带上张起灵一起，告诉他们，是这个人还了你们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吴邪正任思绪胡乱飘荡，张起灵挂了电话突然站起来，吴邪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张启山跑了。”张起灵脸色阴沉，嘱咐了吴邪一句“在家等我”，抄起衣服飞也似地出了门。

张起灵到公司时，总裁办公室所在的37层乱成一团。张海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电梯门口来回打转。电梯门一开，张海客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张起灵，差点扑上去抱着前总裁的大腿哀嚎。

“怎么回事？”张起灵瞥了愁云惨淡的张海客一眼，径直往办公室走。

“张启山回学校研究所了，他没办离校手续，给您留了一张纸条。”张海客咬牙切齿，后槽牙快把张启山的名字嚼碎了。

张起灵接过纸条，他看不太懂张启山写的一串拗口冗长的病菌的术语，但能看出张启山字里行间充斥的兴奋和激动。

“我将成为发现生物学界新大陆的哥伦布！啊！”

张起灵把纸条丢在一边，淡淡地问张海客：“打电话和老爷子说了吗？”

张海客点点头：“说过了，老爷子让您抽空回去一趟，他亲自跟您谈。”

老爷子没说去把张启山逮回来，看来是默认张启山逃回去搞研究的行为了。

张起灵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的东西被张启山弄得乱七八糟，位置全是乱的，他皱了皱眉，一边着手收拾，一边问张海客接下来的总裁行程。

张海客立马打起精神，点开iPad里的行程表：“30分钟后与xx集团在会议室商讨今年第二季度的合作项目推进，下午2点房产和市场过来进行西郊8012楼盘开盘进度的汇报，5点要出发去上城区xx酒店出席公益活动的答谢晚宴。”

张起灵听完，接着他的话说：“晚上的晚宴不去。”

张海客十分为难：“您是主要嘉宾，还有发言环节。”

“下次这种活动让张千军去。”

张千军是公司的副总。

“好。”

远在S市出差的张千军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等张起灵处理完公司的烂摊子回去，已经是晚上8点了。

吴邪给他开门，门口早摆好了一双新的棉拖鞋。“张启山呢，找着了吗？”吴邪问。

“他的研究有个突破，回学校了。”张起灵看着吴邪，犹豫了一会儿，说，“不出意外，公司可能还是得要我接手。如果你不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了？”吴邪接过张起灵脱了一半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钩上，转身往屋里走，张起灵跟在他后面。

“小哥，”吴邪盘腿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身侧，“坐。”

张起灵一坐下，吴邪就自然而然地靠过去了，俩人挤挤挨挨地说话。

“我从来都不介意你做张氏集团的总裁，真的。如果这个职位让你的人生有成就感，你就不要因为顾虑我而放弃它。更何况你的顾虑是多余的。”吴邪乖巧地蹭了蹭张起灵的肩膀，“当然，如果你想做别的工作，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支持。”

“如果你不想工作，”吴邪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张起灵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性感的喉结。吴邪伸出手指挑起了张起灵的下巴，笑嘻嘻道：“小爷养你啊。”

话音刚落，就被张起灵握住手指往后一推倒进了沙发里。

张起灵整个身躯都伏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严肃认真：“你是我的人，当然是我养你。”

张起灵在某方面大男子主义的执拗让吴邪觉得十分有趣，他兴味盎然地问张起灵：“你也是我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养你？”

张起灵觉得吴邪说的和他不是一个意思，但是找不到理由反驳，一时间茫茫然地愣在那里，吴邪看他煞有介事地思考的样子笑得肚子抽筋，推开他坐了起来：“你饿不饿？厨房有饭，我给你热热。”

张起灵在晚宴上光顾着端着酒杯跟人应酬寒暄了，充饥的食物一口没碰，吴邪一问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胃部的空虚，于是点了点头，吴邪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片刻后厨房响起了锅铲碰撞的声音。

张起灵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厨房的门，有些出神。

这个景象他在梦里遇到过好多次，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得以实现。灯光、烟火、吴邪。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张起灵心里无端慌乱起来，跳下沙发穿上拖鞋，急急地走进厨房，吴邪正拿锅铲扒拉着菜，忽然被张起灵拦腰抱了个满怀。

“嘶，你要吓死我！”厨房油烟机嗡嗡作响，吴邪专心地炒菜，根本没听见张起灵走过来的动静。

“我不吓你，让我抱会儿。”张起灵下巴抵在吴邪肩头，整个人贴在吴邪背上，像一只温顺粘人的大型兽类。

“行行行，张起灵小朋友。”